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朦朧之中,聽見了不知從何處傳來的,排笛的樂音。

與長笛潤澤清亮的音色不同,帶有一點虛空的寂寥感,似蕭音的淳原音色,高低地清響。

令人感覺些微寂寞,彷彿失去了什麼,獨自等待著什麼,將無法對人言語的心情寄託在純淨的音域中。空靈的笛聲在夜晚的流風裡維持細細的一線,輕輕震顫著。

時而激昂,時而淡弱,像下一秒就要消失,卻接續不絕地流瀉的,重覆的樂音。

旋律本身很簡單,也沒有什麼高難度的吹奏技巧,但是不知為何卻十分悅耳。

只要放空心思,仔細聆聽的話,很自然地就會明白。

抑注在笛音裡的,是單純的思念。

 

(……很懷念)

為什麼呢?

 

閉著雙眼,青髮的少年意識恍惚地思考著。

自己現在應該是躺在藍宿舍自己房間的床上睡著才對的,而且在這深夜的時間裡,到底有誰會有這興致,在外面獨自演奏?

 

持續傾聽著那虛幻的樂音,少年的意識沉入更深一層的黑暗。

(對了……)

這是『他』的樂音。

 

無數細小的白色微光,在草綠色的原野上飛舞。

 

沉睡的少年,看見了『夢境』────

 

 

 

令人感覺舒服的輕快笛音,傳入在森林中迷途的一名小小孩子耳中。

時斷時續的純樸曲調成為吸引雙耳的無形路標,引導青髮的孩子往音樂所在的方向邁出步伐。

懷著緊張與興奮的心情,為了不被覆蓋著青色苔蘚的盤結樹根給絆倒,孩子不時伸手扶著身旁大樹的樹幹,在森林中小心翼翼地行走。

有時笛音會變得微弱,每當那樣的時候,孩子便停下腳步,閉起眼,迎風側耳傾聽,尋找哪一方傳來的音樂比較清晰,再往那個方向繼續前進。

 

但是,途中那明朗輕快的單純笛音卻逐漸改變了。

 

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笛音變得悲切,曲調也隱約懷抱哀傷。逐漸加快了節奏的吹奏之音,一轉變為與一開始完全不同的深切。

 

 

「啪嚓」

腳下踩斷了一截乾枯樹枝的脆裂音,令森林中的少年突然清醒般地回神。

對週遭的環境感到不太確定的他,先是愣站在原地,接著一回,兩回地眨眼。

……他是在這裡做什麼的?

手裡好像握著什麼沉甸甸的東西,那重量感令他自然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邊。

一柄銀白的長劍……以及不斷從冰冷的劍尖上往下流淌的黑紅液體。

啊啊……

青色的雙眸大大地睜開。

 

 

  ────排笛聲消失了。

 

 

孤身站立在死寂的戰場上,踩著血灘中稠膩的屍塊與斷骨,在身後以白絲繫著一束細長青髮的青年,抬起臉環視只剩黑與紅的世界慘笑。

 

他想起來了。

這裡已經成了寂靜的世界。

他失去了屬於自己的聲音。

失去能夠呼喚那個名字的,最後的自己。

 

鬆開因為重傷與失血而冰冷的掌心,青年讓持有的沉重銀劍落到地面,發出駑鈍的聲響。

 

景色從視野的中央開始模糊,一絲紅髮在眼前搖晃。

(──── 、 ……)

慘笑的青年朝著幻象伸出震顫不止的手。

無法繼續支撐己身的重量,身軀朝著前方傾斜倒下。

隨著「嘩啦」的濺響,被戰敗者的血染成淡淡腥紅的湖畔,濺起了小小的水花。

 

在浸淹了半邊臉龐的湖水中,連近處的事物也已經完全看不清楚的青年,在此時聽見了『奇蹟』。

彷彿為永無終止的戰事與死者哀悼,水波一般澄淨的嗚咽笛音,在一片白霧的水煙中靜靜地響起。

失去焦距,宣告終焉的暗橘色雙眸,以最後一絲力氣,漸次睜大。

 

 

與來自漂泊少女的救贖之音一同被喚醒的,是失去瞬間的『記憶』

 

 

 

『我把我所有的分給你』

雖然在逆光下看不清楚說話的人的臉,但青年卻感覺聲音的主人正以悲傷的聲調,輕輕露出微笑。

『不論是我的力量、還是生命』

『所以』

 

一滴墜落的清澈水音在透明的水面上響徹

 

────再見了

 

細長的紅髮在風中搖動著。

隨著周圍湧起的虹色光芒,先前無法看見的臉,此時無比清晰地映在眼前。

那是一名溫柔地微笑著,同時也流下淚水的少年的臉。

 

……波紋的水音不斷迴響著

森林新綠葉片上蓄滿的水珠,從葉尖上接連滑落,滴入了水綠的深潭

 

紅髮的少年低下了頭,臉龐逐漸靠近。

 

 

『活下去,約翰』

 

 

 

 

 

「──…?!」

在充斥房間的黑暗中,自夢中驚醒的約翰,渾身冷汗地從床上坐起。

餘悸猶存地抓緊胸前的衣物,還不太能夠掌握自身狀況的他,下意識地警戒著,環視四周。

心臟狂亂的跳動著。

儘管黑漆漆的一片,但空間的安排、家具的擺設,無疑都是他熟悉的模樣。

……是自己的房間沒錯。

雖然已稍微放鬆,但依舊無法掌握現實感的他,把視線望向了床旁矮櫃上的時鐘。

液晶的螢幕以藍色的冷光顯示著02:48。

在確認過時間以後,他才終於冷靜了下來。

把手指抵在眉心之間揉了揉,約翰嘆了一口氣。

那些……全是『夢』嗎?

遲疑地以雙手逐一拍拍自己的胸口和身體各處,確認沒有任何受傷、不會疼痛,確確實實全部完好無缺以後,青髮的少年瞇起眼,靠著房內僅有的暗晦微光,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。

 

一個太過真實的夢。

無論是鮮明的景色、瀕死的戰鬥,還是足以傳遞到胸口深處的深刻『心情』。

這些,都未免太過於真實了。

「……」

無意識地以指尖撫過自己的下唇,約翰輕輕地呼吸。

追尋記憶中那隱約的溫暖與的柔軟觸感,指尖最後停在微微張開的唇邊。

那真的、是夢嗎?

一面感到些微羞恥與不解,湖水綠的雙眸迷惑地半瞇起來。

 

最後的『那個』,為什麼竟然還是…嘴對嘴的……!

 

如果是和女生也就算了,可是問題是自己為什麼會夢到這樣的?自己也曾有和北方分校的女生交往過的經驗,性向不用說是很正常才對。究竟為什麼他會對自己視為好友的人做這種夢,而且主動親的人還是與他同樣是男生的對方!

像要把夢中的畫面趕出腦中,約翰一個勁地左右用力搖頭。

但沒有多久,約十五秒後,他就停下了這無智的舉動。

「…………好暈。」

自己真是完完全全的笨蛋。

 

往後倒回床上,約翰舉起一手,將手臂橫放在擋住自己雙眼的位置。

一閉上眼,夢中紅色長髮少年那悲傷的微笑,與靜靜哭泣的溫柔表情,立即歷歷在目地清晰浮現。

心臟的跳動好像再次變得沉重。

只不過是偶然做的一個無謂夢境而已,為什麼卻能讓他把夢中發生的事視為自己真正遭遇到的一樣,到如此心神為之憾動的程度。

他想起了另一名少年的身影。

 

──遊城十代。

 

和自己一樣能看見卡片的精靈,與精靈心意相通,不論何時總是快樂地享受決鬥、開心展露笑顏的單純少年。

(為什麼會重疊呢?)

一面追憶著夢境一面閉目思考,在柔軟溫暖的被窩中,約翰再度被睡意籠罩。

為什麼這兩人的模樣會不知不覺重疊在一起?

明明夢中所見的背景、時代等等,在各個細節上的氣氛,都與現在的年代相距甚遠,而且十代無論是髮色、髮型還是衣著,都和那名留著紅色長髮的少年不同。真要說的話,兩人的氣質也不一樣。

 

相同的,只有樣貌嗎……

 

真是…完全搞不…………

 

 

躺在床上的青髮少年,呼吸不知不覺變得緩慢平穩。

將未盡的問題殘留下來,約翰再度進入了淺淺的睡眠。

 

但是在曖昧不明的朦朧意識中的『他』,卻一直感覺好像缺少了什麼,無法安然入眠。

 

(笛子的音色……是什麼時候消失的呢?)

 

 

『…rei……Rei…』

恍然瞭解了令自己不能安寧的黑夜中的空白是什麼,半夢半醒之間的『他』,開始喃喃低喚。

『沒有妳的笛聲…的話……』

彷彿順從他的意旨,輕盈的微小細音,流洩的震動音色,溫柔地、於黑暗中再度響起。

 

 

……我一定會永遠失去他留給我的一切吧

 

 

 

聆聽著那無聲的旋律,床上閉著眼的青髮少年微笑著、

────從眼角靜靜滑落一滴透明的淚水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黑暗最初贈送給光明、指引道路的樂音

聆聽者的夢境.小小的前奏曲

 

 

 

 

 

只是想再見到你而已

只是想再碰觸你而已

 

但是這雙眼裡,卻永遠塗上了後悔之色

 

 

Our Prelude Silent Prelude

 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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